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鲁迅祖父的「科举舞弊案」,究竟是怎么回事? | 短史记

时间:2020-07-07 13:47:21 栏目:古今



问:请编纂说一说鲁迅祖父科举舞弊的事情。


一、周福清的如意算盘


这桩案子发生在1893年,也就是光绪十九年。


鲁迅的祖父名叫周福清,生于1837年。他填给官府的资料少写了七岁,说本身生于1844年,目的是推迟退休之日以便多做几年官。1871年,周福清以三甲等十五名考中进士,四年后被分派去江西金豀做知县,很快又因“处事昏瞶”被两江总督沈葆桢弹劾丢了职务。为维系宦海生涯,周福清不得不出钱另捐了一个正七品的“内阁中书”,这是个没有油水的小京官,首要负责撰写翻译公文。


从1879年起头,周福清在内阁中书这个没油水的地位上,干了十余年没有挪窝,直到科举舞弊案爆发。这时代,周福清的经济状况相当拮据,“固然还不要用抵家里的钱,但也没有一个钱寄回来”。同乡王继香在日志里说,世人知道周福清没钱,出门是不愿坐车的,所以集会时都不坐车,以免因分摊车钱给周福清增加压力。


改善经济上的逆境,是周福清在1893年计划运作科举舞弊的主要动力之一。


1894年是慈禧的六十大寿。作为庆贺,清廷决意在这年开一场恩科,登科一批念书人进入体系。按轨制,国都里要开恩科,处所上就得提前一年进行乡试选拔。周福清感觉本身的机会来了。第一,他的母亲在1893岁首作古,他以母丧的名义回家奔丧,不受平常文书工作的约束,有大量的时间用来计划运作。第二,此次派往浙江主持乡试的主考官殷如璋,是周福清的科场同年。


周福清是一个很郑重的人,没有选择在浙江境内操办此事。他带了一名叫做陶阿顺的仆役,赶去姑苏的胥门船埠等待殷如璋,那边是前去杭州的必经之路。寻到殷如璋的坐船后,他也没有亲自出头,而是先命陶阿顺带去了一封信。


据浙江巡抚崧骏1893年10月13日给朝廷的奏折,信中除一张周福清的手刺,一张写有“外年愚弟”的帖子之外,还有两张纸。一张纸上写着行贿的出价是“凭票洋银一万元”,另一张纸上写着舞弊受益考生的姓氏,离别是“马(官卷)、顾、陈、孙、章,又赤子第八”,意即除了马、顾、陈、孙、章五人外,还有周福清的儿子周用吉(也就是鲁迅的父亲)也列入了此次测验,要请殷如璋一并照看——前五人是贿银的出资者。按周福清的规划,此行不只能够捎带着让儿子金榜落款,还能够在事成后从五家人那边得一笔不菲的报答,可谓如意算盘。


没想到的是,接到信的殷如璋,先是命人将送信的陶阿顺扣了下来,然后又把写信的周福清给密告了。


图:绍兴鲁迅故居所藏周福清像


二、烫手的贿银


殷如璋为什么要密告周福清?


有说法称,这是因为陶阿顺处事稀里糊涂,将贿赂的帖子送错了。周福清规划里的贿赂对象,不是主考官殷如璋,而是副主考官周锡恩。殷、周二人其时都在船上,陶阿顺误将帖子送到了殷如璋手里,“殷知道周锡恩涉嫌卖关节,优点他本身独吞;周则要抛清本身,必需装作毫不知情,于是对峙严办”,二人都要彰显本身的名正言顺,周福清就只好不利了。


这个说法捕风捉影,与实情相去甚远。据官方留存档案,周福清的信内有一张“外年愚弟”的帖子,可见他的贿赂对象是殷如璋没有错——周锡恩并不是周福清的科举同年。


之所以找对了贿赂对象,却仍被贿赂对象举报,是因为贿赂被人给撞见了,而撞见者,又恰是副主考周锡恩。1894岁尾,周锡恩给本身的先生赵次珊写过一封私信,里面提到,本身不只是陶阿顺送信贿赂的撞见者,也是诘扬周福清的主张者:


“往浙路过姑苏,不幸遇内阁中书周福清,函通正主考殷秋樵京卿买求关节,被恩在船碰见。当时,主议诘扬者,实锡恩所为也。”


另据周作人《知堂回忆录》里讲,周福清派陶阿顺(周作人误记为徐福)去送信,“那时刚巧副主考周锡恩正在正主考船上聊天,主考识相,得信不立刻拆看,那仆从乃乡间人,等得急了,便在外边叫嚷,说银信为什么不给回条?这件事便揭穿了”。周作人的说法或来自家中长辈,与周锡恩的私信,恰可互为佐证。


也就是说,周福清贿赂被诘扬,纯属把持上显现了失误,是一个偶发事件。对主考官殷如璋来说,为了一万元贿银去搞定副主考周锡恩,是一件非常不划算、且存在未知风险的事情。所以他宁肯不要这烫手的银子,而是跟周锡恩一路,将周福清给举报了。


三、又不是只有我这么干


陶阿顺被拘留后,周福清先是遁逃到上海视察形势;该案由江苏移交给浙江审理后,周福清又自动前去杭州投案。


在杭州知府衙门的公堂上,周福清似乎并不认为本身犯了多严重的罪过。他甚至说出了“交通关节者已不止一科”(又不是只有我这回如许干,之前的历届测验都有人贿赂舞弊)这种话。但让他没有料到的是,姑苏船埠上的“登船贿赂未遂事件”,已被苏浙宦海中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敏捷传开,也进入到了朝中御史们的耳朵。御史林绍年在1893岁尾,就把周福清“交通关节者已不止一科”这句话写进了本身的奏折;更早一些时候,御史褚成博也在奏折里对皇帝说,姑苏“登船贿赂未遂事件”已在苏浙两省四处流传,正派的念书人个个赞叹愤慨,连国都里的士医生也在传这个事。


周福清有这种认知并不新鲜。有清一代,尤其是到了中晚清,朝廷为科举舞弊制订的科罚固然严峻,但绝大多数的科举舞弊者并不会获得责罚。因为他们也许率不会被诘扬。今人所能知晓的中晚清时代的科举舞弊案,或是因为政治斗争的需要而成案,或是因为某些极偶然的身分而露出——周福清“登船贿赂未遂”,就是偶然身分所致。


另一个常被拿来举例的嘉庆年间“樊顺承科举舞弊案”,案发也极为偶然。岳麓书院的学生彭珴,被科场的工作人员樊顺承割了考卷,移花接木给了另一名考生傅晋贤(让后者重抄一遍)。没想到傅竟中了头名解元,考卷被公开张贴出来,于是案情曝光。尽量曝了光,彭珴也曾被说动私了,若非岳麓书院院长不愿松口,案子仍会消弭于无。樊顺承在临刑前,也说了与周福清相似的话:


“彭某之事,何足异哉?前有新化戴某师长,历试八科均中式,均为我所抽换,他人卷得之,彭某仅一试,何足异哉?”


大意是:姓彭的只考了一次,只被我割了一次考卷,基本不算什么。之前新化县有一个姓戴的,考了八次都得中,八次都被我割卷换成了别人。萧穆《敬孚类稿》里说,监斩官听到他说这些话,“虑生旁案”,立刻让刀斧手快快行刑。


四、奏折里的玄机


御史上奏后,光绪皇帝下了谕旨,要浙江巡抚崧骏“严切根究”,从严从重好好查一查这个事,看看背后究竟还有什么弗成告人的黑幕。


对崧骏来说,周福清是生是死并不主要。主要的是这个事不克牵扯太广,谁的屁股都不清洁,一旦往深了查,火很或者会烧到身边人甚至本身身上。周福清那句“交通关节者已不止一科”并不是虚言。所以,处理好此事的要害,是将案情止于周福清,不克让它舒展到主考官殷如璋的身上——此案最直接的疑点,就是周福清与殷如璋之间是否早已存在勾通


为了将主考官殷如璋从案中完全摘出来,崧骏在10月份和12月份给朝廷的两次回奏中,完全抹去了副主考官周锡恩在案件中的脚色,只字不提是周撞见了陶阿顺前来送贿信,也只字不提是周主张密告周福清。只给皇帝留下了一个“殷如璋拿到贿信后就正气凛然密告了周福清”的辉煌形象。周锡恩后来在私人信函里说,崧骏如许处理之前,曾收罗过本身的定见。本身不想冒犯人,于是就准许了:


“浙抚入奏时,有正考官而无副考官,实因福清私函贿正而非贿副,故直认为正考官举发;若云副考官举发,则正考官反成被告矣。此崧镇青中丞所言,且亦系锡恩意也。”


大意是:若是在奏折里写上是我撞见,然后主张诘扬,那就等于将身为正考官的殷如璋推入一种“与周福清晨有勾通”的嫌疑处境。崧骏和我商酌这个事,我赞成他如许处理。


除了让殷如璋成功上岸,崧骏还得致力于若何不扩大案情。在1893年10月份给朝廷的回奏里,崧骏已然发现陶阿顺本是绍兴府陈顺泉家的佣工,是被周福清暂时借用,然后一同来到姑苏的。这并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。但他没有循着这条线索持续查下去,而是敷陈皇帝,贿赂信里的“马(官卷)”已经查出来了,因为这届考生里只有一个叫马家坛的人是官卷。周福清的的儿子周用吉也查出来了。其他顾、陈、孙、章,只有姓氏没有名字,实在没法查。得等将周福清缉捕归案,才或者有结论。


稍后,周福清自动投案自首。崧骏在1893年12月第二次给朝廷回奏案情。这一次,他完全删去了“陶阿顺本是绍兴府陈顺泉家的佣工,是被周福清暂时借用”这个情节,只说陶阿顺是周福清的家丁。回奏里还说,周福清去向殷如璋贿赂,完满是暂时起意。他从绍兴北上,正本是要去国都里投亲。走到上海据说本身的同年殷如璋是乡试的主考官,就“一时糊涂”想要为本身的儿子打通关节,又想到亲朋傍边有马、顾、陈、孙、章五家有钱人,也都有后辈列入测验,并不和他们商酌,就把他们一并写上了。横竖“各亲朋家道殷实,不患无人承应,事后必有酬金之资”,这些人家都很有钱,不愁事后收不到贿赂的银两,也不愁事后他们不给本身报答。


这种说法,实在是鬼都难信。不经人赞成,就替身去贿赂,贿赂的数额又不克算小(每户二千洋银),本就错误情理。人家并不需要,或许有其他更好的舞弊渠道,都是或者。并且,人家事前不知有贿赂之事,得中后认定是本身学问过硬,将跑来“报销贿银”的周福清打出门去,也是有概率发生的事。崧骏之所以审出如许的结论,是因为只有如许处理,才能避开一场大案,才能免除拔出萝卜带出泥。


图:崧骏等人关于周福清案的奏折


五、副主考成了最大的受害者


让副主考周锡恩没想到的是,本身主张密告周福清,究竟却成了“周福清科举舞弊案”中最无辜的受害者。崧骏为保殷如璋,将周锡恩的名字从奏折里略去,发生了两个后果:


(1)很多人怀疑周锡恩和周福清是同宗(注:周锡恩其实是湖北人),说周福清正本是向他贿赂,只是送错了信。为了珍爱周锡恩,崧骏才在奏折里对他一字不提。
(2)为了不做恶人,殷如璋在江浙宦海四处对人说主张密告周福清的是周锡恩;为了解脱嫌疑,殷如璋回到国都又四处对人说主张密告周福清的是他本身。


这些后果,直接导致周锡恩被言官们风闻弹劾,要求查询他事实有没有问题。固然查询没有究竟,但在晚清士人的笔记傍边,周锡恩已成了一个污名昭著的卖功名之人。这让他非常郁闷。


至于主犯周福清,崧骏在奏折里主张对他从轻发落,来由是他贿赂是暂时起意,贿银也没有真的送到殷如璋手里,事后又自动投案自首。刑部不肯做恶人,透露赞成崧骏的主张,“拟杖一百,流三千里”。但光绪皇帝很气愤,不愿如斯轻拿轻放,御批“改为斩监候,秋后处决”。没工资周福清回嘴,大案发生的或者性已经消弭,他的生死是可有可无的。


顶着“秋后处决”的圣旨,周福清在狱中小心翼翼地熬日子。万幸的是,1895年,光绪皇帝的气愤已经消散,没有在他的名字上打勾。五年后,作为对八国联军攻下国都之事的反思,清廷决意释放一批死刑犯,周福清也在个中。他回抵家中,发现长子周用吉已经病故。


周福清活到了1904年。他的孙子鲁迅后来在自传里说,祖父的这场“科举舞弊案”,让原本有四五十亩水田的家里“几乎什么都没有了”,也让本身成了一个借居在亲戚家里的“乞食者”。




参考资料

①房兆楹,《关于周福清的史料》。

②朱正,《周福清科案述略》。

③《周福清科场案资料汇编》,湖南人民出书社,1980年。

④陈春生,《周福清科场舞弊案的另一方——从新发现的一则资料说开去》,湖北师范学院学报2015年第5期。

⑤黄恽,《李超琼所记周福清贿案》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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