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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爱玲:你是否能真的读懂女人?

时间:2020-09-30 03:44:06 栏目:私房



你是否能真的读懂女人?


◈ | 张爱玲



西方人称阴险尖酸的女工资"猫"。新近看到一本专门骂女人的英文小册子叫《猫》,内容并非是完全未经人道的,然则与女人有关的隽语散见遍地,汇集起来颇不轻易,不像这里集其大成。摘译一部门,读者看过之后总有几句话说,有的嗔,有的笑,有的感觉舒坦,也有自命为公允的男子作"平心之论",或是说"过激了一点",或是说:"对是对的,只适用于少数的女人,不外无论若何,有则改之,无则加勉"等等。总之,我从来没见过在这问题上无话可说的人。我本身当然也不过此例。我们先看了原文再商议吧。


《猫》的作者无名氏在序文里预先郑重声明:"这里的话,并非说的是你,亲爱的读者——借使你是个男子,也并非说的是你的老婆、姊妹、女儿、祖母或岳母。"他再三分说他写这本书的目的并不是吃了女人的亏借以出气,然则他后来又认可是有点出气的感化,因为:"一个刚和太太吵过嘴的男子,上床之前读这本书,能够获得抚慰。"他道:"女人物质方面的组织实在太合理化了,精神方面不免稍差,那也是意想中的事,不克苛求。"


一个男子真正动了情绪的时候,他的爱较女人的爱伟大得多。可是从另一方面旁观,女人恨起一小我来,倒比汉子持久得多。妇人与狗独一的离别就是:狗不像女人一样地被宠坏了,它们不戴珠宝,并且——谢天谢地!——它们不会说话!


算到头来,每一个男子的钱老是花在某一个女人身上。汉子能够跟最劣等的酒吧间女婢调情而不失身份——上流女人向邮差遥遥掷一个飞吻都不成!我们由此揣摩:汉子不比女人,哈腰弯得再低些也不打紧,因为他不难从新直起腰来。一样的说来,女性的生活不像男性的生活那么需要多种的兴奋剂,所以若是一个男子公余之暇,做点越轨的事来调剂他的疲倦、懊恼、未完成的壮志,他该当被原恕。


对于大多数的女人,"爱"的意思就是"被爱"。



男子喜欢..,然则有时候他也喜欢她爱他。若是你准许帮一个女人的忙,随便什么事她都肯替你做:然则若是你已经帮了她一个忙了,她就不忙着帮你的忙了。所以你该当每时每刻准许帮分歧的女人的忙,那么你几多可以获得一点酬报,一点优点——因为女人的报恩只有一种:预先的报恩。由男子看来,或许这女人的衣服是美妙好看的——然则由另一个女人看来,它不外是"一先令三便士一码"的货色,所以就谈不上美。时间便是金钱,所以女人多花时间在镜子前面,就得多花钱在时装店里。


若是你不调戏女人,她说你不是一个汉子,若是你调戏她,她说你不是一个上等人。


男子炫耀他的胜利——女子炫耀她的退避。可是敌方之所以攻击,往往满是她本身招惹出来的。


女人不喜欢善良的男子,可是她们拿本身当做神速的浸染院,一嫁了人之后,就认为丈夫马上会酿成圣人。


唯独男子有启齿求婚的权力——只要这轨制一天存在,婚姻就一天不克够成为平正生意;女人动不动便抬出来说当初她"许可了他的要求",因而在争吵中占优势。为了这原因,女人对峙应由男子求婚。多数的女人非得"做下纰谬的事",刚刚康乐。婚姻仿佛不敷"纰谬"的。


女人往往忘怀这一点:她们悉数的教育无非是教她们意志顽强,抗击外界的诱惑——然则她们花消毕生的精神去教唆外界的诱惑。现代婚姻是一种保险,由女人发现的。


若是女人信口编了故事之后就能够抽版税,所有的女人全都发家了。


你向女人蓦地提出一个问句,她的第一个回覆大约是正史,第二个就是小说了。


女人往往和丈夫吃力吃力争执,务必批驳他,然而向圈外人她又引用他的话,当做至理名言。可怜的丈夫……女人与女人交同伙,不像汉子与汉子那么快,她们有较多的瞒人的事。



女人们真是幸运——外科大夫无法剖解她们的良心。女人批评男子,仅仅以他对她的待遇为依归,女人会说:"我不相信那人是凶手——他从来也没有谋杀过我!"


汉子做错事,然则女人远兜远转地规划如何做错事。女人不大想到将来——同时也起劲忘怀她们的曩昔——所以天晓得她们究竟有什么可想的!


女人起头经济节约的时候,几多"需要"的破费她能够省掉,委实可惊!


若是一个女人敷陈了你一个机要,万万别转告另一个女人——必然有其余女人敷陈过她了。


无论什么事,你筹算替一个女人做的,她认为理所当然。无论什么事你替她做的,她并不透露感激。无论什么小事你忘了做,她诅咒你。……家庭不是慈善机关。


多数的女人说话之前从来不想一想。汉子想一想——就不说了!若是她看书从来不看第二遍,因为她"知道里面的情节"了,如许的女人决不会成为一个好老婆。若是她只图新颖,全然掉臂及气势与韵致,那么过了些时,她摸清楚了丈夫的个性,他的弱点与怪僻处,她就嫌他沉闷无味,不复爱他了。


你的女人建造蜃楼海市——若是它们不存在,那全得怪你!叫一个女人说:"我错了",比汉子说全套的急口令还要难些。你狐疑你的老婆,她就诳骗你。你不狐疑你的老婆,她就狐疑你。


凡是说"女人如何如何"的话,多半是俏皮话。单图俏皮,意义的准确上难免要打个扣头,因为大师有大师的脾性,若何可以一概而论?然则对照上女人是能够一概而论的,因为世界人习惯习惯职业情况各不沟通,而女人泰半老是在户内持家看孩子,传统的生活典型既然只有一种,小我的习性虽分歧也有限。是以,笼统地说"女人如何如何",比说"汉子如何如何"要有把握些。


记得我们学校里有过一个非正式的争执会,一经涉及男女问题,人人全都忘了原先的问题是什么,单单集中在这一点上,人多口杂,嬉笑怒骂,空气非常强烈。有一位密斯以老新党的口气侃侃谈到男子若何不平正,若何陵虐女子——这柔脆的,情绪雄厚的动物,行使她的感情来拘禁她,强制她作玩物,在生存竞争上女子之所以占下风满是因为机会不均等……在男女的论战中,女人永远是来这么一套。其时我不由得要驳她,倒不是因为我专门喜欢做偏锋文章,实在是听厌了这一切。一九三○年间女学生们人手一册的《玲珑》杂志就是一面教授影星美容窍门一面教训"美"了"容"的女子如何细密提防男子的攻击,因为男子都是"心存不良"的,谈爱情虽然危险,便娶亲也危险,因为娶亲是爱情的坟墓……女人这些话我们耳熟能详,汉子的话我们也听得太多了,无非骂女子十恶不赦,擢发难数,惟为民族生存计,不克赶尽袪除。


两方面各不相谋,外观上看来未尝不是公有正义,婆有婆理。女人切实是小性儿,娇情,作伪,目光如豆,媚惑子,(正经女人固然憎恨荡妇,其实如有机会扮个妖妇的脚色的话,没有一个不伎痒的。)伶俐的女人对于这些指摘并不加辩护,可是返本归原,归罪于男子。在上古时代,女人因为体力不济,屈就在男子的拳头下,几千年来始终受支配,因为适应情况,养成了所谓妾妇之道。女子的劣根性是男子一手造成的,男子还埋怨些什么呢?


女人的瑕玷满是情况所致,然则近代和男子一样受了高档教育的女人何以经常使人失望,像她的祖母一般地多心,闹别扭呢?当然,几千年的积习,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掉的,只消假以时日……


可是把一切都怪在男子身上,也不是彻底的回答,似乎有不负责任的嫌疑。"不负责"也是男子久惯加在女人身上的一个形容词。《猫》的作者说:有一位名高望重的传授曾经敷陈我一打的来由,为什么我不该当把女人看得太严重。这一向使我懊恼着,因为她们总把本身看得很严重,最恨人家把她们当做甜密的,不负责任的小器材。假如像这位传授说的,不该当把她们看得太严重,而她们本身又不情愿做"甜美的,不负责任的器材",那究竟该如何呢?她们要人家把她们看得很严重,然则她们做下点严重的错事的时候,她们又进展你说:"她不外是个不负责任的小器材"。


女人当初之所以被征服,成为父系宗法社会的奴隶,是因为体力比不上男子。然则男子的体力也比不上虎豹豺狼,何以在物竞天择的过程中不曾为禽兽所屈就呢?可见得单怪别人是不成的。


名小说家爱尔德斯·郝胥黎在《针锋相对》一书中说:"是多么样人,就会碰见多么样事。"《针锋相对》里面写一个年青年头老婆玛格丽,她是一个讨打的,生成的可怜人。她丈夫本是一个相当驯良的丈夫,然而究竟不得不辜负了她,和一个寒暄花发生了关系。玛格丽终于成为呼天抢地的悲伤人。诚然,社会的进展是大得弗成思议的,非小我所能掌握,身当其冲者基本不知其所以然。然则追溯到某一阶段,总免不了有些自动的成份在内。像今朝世界大局,人类慢慢进化到竞争猛烈的机械化贸易文明,造成了非打弗成的局势,固然驱驰呼号闹着"不要打,打不得",也照样惶惑地一个个被牵进去了。切实是没有法子,但也不克说是不怪人类本身。有人说,男子统治世界,成就很糟,不如让位给女人,准能够一新耳目。这话乍听很像是病急乱投医。若是是君主政治,武则天是个英主,唐太宗也是个英主,碰上个把好皇帝,不拘男女,一般世界宁靖。君主政治的偏差就在好皇帝太可贵。若是民主政治呢,大多数的女人的自治能力水准较男子更低。并且国际间闹是非,正本就有点像老妈子打骂,再换了货真价实的女人,更是不胜设想。


叫女子来治国平世界,固然是"做戏无法,请个菩萨",这荒诞的建议却也有它的科学上的凭据。曾经有人预言,这一次世界大战若是破坏我们的文明到不克恢复原状的田地,下一期的新生的文化将要下落在黑种人身上,因为黄碧眼儿在曩昔已经各有建树,惟有黑种人无邪未凿,精神未耗,将来的大时代里生怕要轮到他们来做主角。说如许话的,并非故作惊人之论。高度的文明,高度的练习与压制,切实足以斫伤元气。女人经常被斥为野蛮,原始性。人类顺服了飞禽走兽,独独不克彻底顺服女人。几千年来女人始终处于教化之外,焉知她们不在那边培育元气,徐图大举?



女权社会有一般优点——女人比汉子较富于择偶的常识,这一点固然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,却与人类前途的休戚大大有关。男子遴选妻房,纯粹以貌取人。面貌体格在优生学上也是弗成不讲究的。女人择夫,何尝不留神到边幅,只是不似男子那么偏颇,同时也注重到聪明健康辞吐风度自给的力量等项,边幅倒列在次要。有人说现今社会的症结全在男子之不会挑拣妻子,以至于儿女没有家教,子孙日就衰败。那是过甚其词,可是这一点我们得认可,非得要所有的婚姻全由女子自动,我们才有进展发生一种超人的民族。"超人"这名词,自经尼采提出,经常有人引用,在尼采之前,古代寓言中也能够发现同类的幻想。尽也新鲜,我们想象中的超人永远是个汉子。为什么呢?大约是因为超人的文明是较我们的文明更进一步的培养,而我们的文明是男子的文明。还有一层:超人是纯粹幻想的结晶,而"超级女人"则不难于实际中求得。在任何文化阶段中,女人照样女人。男子偏于某一方面的成长,而女人是最遍及的,根基的,代表四时轮回,地盘,生老病死,饮食滋生。女人把人类飞越太空的灵智拴在扎实的根桩上。


即在此时此地我们也能够找到完美的女人。完美的汉子就罕见,因为我们基本不知道如何的男子能够举动完美。功利主义者有他们的幻想,老庄的信徒有他们的幻想,国社..也有他们的幻想。似乎他们各有各的不足处——那是我们对于"完美的男子"盼望过深的原因。


女人的运动局限有限,所以完美的女人比完美的汉子更完美。同时,一个坏女人往往比一个坏汉子坏得更彻底。事实是如斯。有些生意人完全掉臂贸易道德而私生活无懈可击。反之,对女人没良心的人尽有在他方面卖力尽职的。而一个恶毒的女人就恶得无孔不入。


超人是男性的,神却带有女性的成分,超人与神分歧。超人是进步的,是一种生存的方针。神是恢弘的同情,慈悲,认识,安眠。像大部门所谓智识分子一般。我也是很甘愿相信..而不克够相信,若是有这么一天我获得了崇奉,大约信的就是奥涅尔《大神勃朗》一剧中的地母娘娘。《大神勃朗》是我所知道的动人最深的一出戏。读了又读,读到第三四遍还使人心酸泪落。奥涅尔以印象派笔法勾出的"地母"是一个妓女。"一个强壮、恬静、肉感、黄头发的女人,二十岁摆布,皮肤鲜洁健康,乳房丰满,胯骨广大。她的动作迟慢,扎实,懒洋洋地像一头兽。她的大眼睛像做梦一样反映出深奥的本性的纷扰。她嚼着口香糖,像一条神圣的牛,忘却了时间,有它自身的长生的目的。"她说话的口气粗鄙而熟诚:"我替你们忧伤,你们每一小我,每一个..的——我的确想光着身子跑到街上去,爱你们这一大堆人,爱死你们,仿佛我给你们带了一种新的麻醉剂来,使你们永远忘怀了所有的一切(歪扭地微笑着)。然则他们看不见我,就像他们看不见彼此一般。并且没有我的匡助他们也持续地往前走,持续地死去。"


人死了,葬在地里。地母抚慰病笃者:"你睡着了之后,我来替你盖被。"


为人活着,总得戴个假面具,她替病笃者除下面具来,说:"你不克戴着它上床。要睡觉,非得独自去。"这里且摘译一段对白:勃朗(紧紧靠在她身上,感谢地)地盘是平坦的。地母(抚慰地,双目直视如统一个偶像)嘘!嘘!(叫他不要做声)睡觉吧。


勃朗:是,母亲,……等我醒的时候……?


地母:太阳又要出来了。


勃朗:出来审判活人与死人!(惧怕)我不要平正的审判。我要爱。地母止有爱。


勃朗:感谢你,母亲。


人死了,地母向本身说:"生孩子有什么用?有什么用,生出灭亡来?"她又说:"春天老是回来了,带着生命!老是回来了!老是,老是,永远又来了!——又是春天!——又是生命!——炎天、秋天、灭亡,又是和平!(痛切的忧伤)可老是,老是,总又是爱情与受孕与生产的疼痛——又是春天带着不克忍耐的生命之杯(换了痛切的欢欣),带着那庆幸燃烧的生命的皇冠!"(她站着,像大地的偶像,眼睛注视着莽莽乾坤。)


这才是女神。"翩若惊鸿,宛若游龙"的洛神不外是个古装美男,世俗所供的观音不外是古装美男赤了脚,半裸的嵬峨肥硕的希腊石像不外是女活动家,金发的圣母不外是个俏奶妈,当众喂了一千余年的奶。


再往下说,要牵入..论争的危险的漩涡了,和男女论争一般的激烈,但对照无味。照样赶早打住。


女人纵有百般不是,女人的精神里面却有一点"地母"的根芽。可爱的女人实在是真可爱。在某种局限内,可爱的人品与风味是能够用人工培育出来的,世界列国分歧样的淑女教育满是以此为方针,固然往往歪曲了原意,造成像《猫》这本书里的太太蜜斯,也照样可原恕。


女人取悦于人的方式有很多种。单单看中她的身体的人,失去很多可珍贵的生活情趣。以美妙的身体取悦于人,是世界上最陈旧的职业,也是极遍及的妇女职业。为了餬口而娶亲的女人全能够归在这一项下。这也无庸讳言——有美的身体,以身体悦人;有美的思惟,以思惟悦人;其实也没有多大离别。




我思,故我在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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